2009年9月2日 星期三

村上春樹1Q84向1984及魯迅致敬 .毛峰

村上春樹推出長篇小說《1Q84》,狂銷二百萬冊,表達對日本將走向哪裏、世界將走向哪裏及人類將走向哪裏的憂思。《1Q84》也與英國作家奧威爾的小說《1984》相呼應,追問極權主義的恐怖與根源,並表達了對奧威爾的敬意。學者藤井省三則認為,小說也在向魯迅致敬,延伸村上作品的中國符號與想像的影子。



日本將向何處去?大和民族歸宿在哪裏?人類將有怎樣的未來?人的個體又將走向何方?這是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樹在春夏之交在東瀛提出的令人訝異的灼熱思考。

蟄居七年的村上春樹五月底推出的是全新長篇小說《1Q84》,全國首發日即售罄六十八萬部之多,為日本低迷不振的出版業留下罕見的訝異。而在作品面世後的二個多月裏,上下兩冊又狂銷了二百多萬冊,創下驚人紀錄。

據出版商新潮社對亞洲週刊說,買書或訂購者十分踴躍,截止到八月十九日,《1Q84》已臨時加印了八次,其中上冊達一百二十三萬部,下冊為一百萬部。這與村上春樹七年前熱銷上下冊《海邊的卡夫卡》相比,激增了三倍多。

日本文學界與書迷則從新書中察覺到:一個新的村上春樹誕生了。作家說,「我想寫出立體描繪這個時代全部世相的有自己風格的綜合小說」;「我想超越純文學範疇,採用各種各樣的傳達方式。確保引出大量話題,將人的生命嵌入當今某種時代的空氣之中」。

破解村上春樹《1Q84》引起轟動熱潮的奧秘,凸顯出不容忽視的亮點。首先,這是一部如同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知名小說《一九八四》一樣帶有追究思想專制的恐怖性與根源惡的作品。村上春樹稱其作品「就是為了表達對奧威爾《一九八四》的敬意」。奧威爾在一九四八年寫作這部經典政治小說時把題名的最後兩個數位作了調換。無獨有偶,村上春樹此次卻把自己長篇小說題名的第二數位九用日語同音的Q字替代。村上在談到《1Q84》的創作動因時說,他早就想以奧威爾《一九八四》為基礎,寫一部描繪「不遠過去」的小說。這種利用過去寫未來的現實性與奧威爾六十年前利用過去寫未來的預言性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研究魯迅與中國文學的東京大學知名教授藤井省三對村上春樹《1Q84》有另一番解讀。他認為,這部小說同樣是向魯迅致敬的作品。因為「1」在羅馬數字裏就是「I」。因此村上的書名也可以理解為:「我叫阿Q,智商八十四」。藤井說,村上春樹的小說裏到處都可以找到「中國」的符號,村上也曾針對《阿Q正傳》撰寫過評論,指出魯迅筆下的阿Q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寫實人物。

「村上熱」洶湧而至,讀者驀然回首更發現村上春樹通過「假設中有現實,現實中有假設;體制中有反體制,反體制中有體制」的敘述,不僅完成了從「小資教父」向投注於社會現實的「硬派」作家的華麗轉身,而且以「利用過去寫未來」的執著,向遭受經濟大蕭條與精神重創的日本社會投去一束「救贖的光華」。

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1Q84》分上下兩冊,共二十四章,一千零五十頁,約五十萬字。其篇幅大大長於《海邊的卡夫卡》,但沒有超過《奇鳥行狀錄》。因為Q在日語中的發音與九相同,故《1Q84》其實就是一九八四,也可解讀為對在八四年發生在男女主人公身上故事中一系列謎團的問號。

多年前,村上春樹還曾寫過一部短篇小說《沒落的王國》,其代表中產階級的主角Q先生就如同是阿Q一樣的精神麻痹者。如直接把「中國」放到小說名字中的有《開往中國的小船》,如《聽風的歌》、《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青春三部曲」,書中重要配角中國人「傑」和「死在中國的叔叔」等。村上春樹是日本神戶人,神戶有「小上海」之稱,那裏有一批中國華僑,在村上求學期間身邊總有幾位華僑同學,這令村上比其他日本人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中國人。

在村上的小說中,還寫到了「戰死在上海郊區的叔叔」,而在現實生活中,村上春樹的父親就曾應徵入伍去中國打過仗。三月,村上春樹赴以色列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並發表演說時也專門提到了父親在中國打仗的事情。村上還於一九九四年前往中國,實地了解和採訪中蒙邊境的「諾門罕戰役」,追問無數日軍士兵為何「在封閉組織中成為無名消耗品」。藤井省三認為,這些中國記憶直接反映到了村上春樹的創作中。如果省略中國不提,就無法討論村上文學。

故事以村上最為拿手的雙線交錯技法推展開去,奇數章描繪指尖「擁有某種特異功能」的女主角青豆,她是健身房肌肉拉伸的教練,而私下卻是一個「冷面女殺手」。偶數章講述男主角天吾,他雖是一個補習班的數學教師,同時又是一個立志當小說家的文學青年。

村上春樹的作品在台灣、香港和中國大陸極具影響力。台灣的時報出版已獲得《1Q84》在港台的版權並預定在今年十一月同時在香港、澳門和台灣上市中譯本。

與村上春樹以往小說相比較,作家善用兩個故事交錯的敘述手段、豐富的性描寫、以死亡為收尾並留下懸疑的三大寫作特徵依然清晰可尋,尤其是與村上後期的《奇鳥行狀錄》和《海邊的卡夫卡》等作品相比,筆調同樣十分洗練、冷峻、睿智和幽默,甚至連出場人物的言行都極為相似。如《1Q84》中的邪教頭目深田保與《海邊的卡夫卡》中的瓊尼.沃克、《1Q84》中的牛河和《奇鳥行狀錄》中的牛河的口吻幾乎如出一轍,後者名字都一模一樣。另外,在情節也多有相仿之處,如深田保和瓊尼.沃克最後都主動要求對方殺死自己,而且死前都大談特談富有哲理性的話題。

作為一部被譽為村上春樹里程碑式的重要作品,其創作的突破與創新、亢奮想像中創造真實和追問現實的精神變異,無疑也構成了村上春樹小說新的「制高點」。

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從來也沒有體驗過社會主義國家生存狀態的奧威爾,假想了社會主義極權統治。在他的小說中,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街道上貼滿了作為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老大哥」的巨幅畫像。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不叫總統,也不叫國王,而叫老大哥,聽起來就像公僕、人民的兒子一樣親近,但事實上人們所受的並不是一種慈祥的統治。這種社會的根本信念是:「老大哥全能,黨一貫正確。」同樣,無論你是在家裏吃飯、睡覺,還是在單位上班,在街道上行走,牆上的屏幕時刻在監視著你,它們不僅能觀察你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也能監聽你的每一句話,甚至一聲嘆息。在這樣的社會裏,最重的罪行是思想罪。穿著便衣的思想警察混跡於人群之中。沒有人敢保證自己明天不會被逮捕。

細讀村上春樹《1Q84》所描述的神秘組織所帶來的「精神囚籠」的情形,圍繞邪教團體展開的難以置信的暴力等,這與奧威爾預言的及其荒唐與恐怖的世界、獨裁統治都有著相通相似的鋪墊和呼應。

村上春樹認為:「當今最可怕的,就是用特定的主義、主張造成類似『精神囚籠』那樣的東西。而多數人卻需要那樣的框架,沒有了就無法忍受。奧姆真理教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此外也有各種各樣的囚籠。一旦進去,弄不好就出不來了」。

事實上,一九九五年初日本連續發生了阪神大地震和奧姆真理教攻擊地鐵施放沙林毒氣殺人的事件,促使村上春樹從《挪威的森林》那種小資情調中轉變為關注社會現實的「硬派」作家。為創作《1Q84》,村上春樹一直堅持旁聽對奧姆真理教的訴訟審判,「始終想像著原信徒被判死刑後,那種一個人被遺棄在月球背後的恐怖心境」。

使命感牽引作品靈魂

通過閱讀小說,讀者不難找到審判奧姆真理教中的一些具體場景。小說中登場不知是何方聖神的邪教「小精靈」侵入人的內心,又與奧威爾在《一九八四》所清晰描述的獨裁者「老大哥」如此神似。只是村上春樹的這部新力作放眼於更為廣闊的人類背景,試圖給世人敲響警鐘,顯示出一個傑出作家所負有的使命感而牽引出作品的靈魂。

《1Q84》也在文學上開拓了村上春樹的創作新路,實現了其嚮往已久、寫一部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的「綜合小說」的文學理想。這「裏面有某種猥瑣、某種滑稽、某種深刻,有無法一語定論的混沌狀況,同時有構成背景的世界觀,如此紛紜雜陳的相反要素統統擠在一起」,「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出場,帶來各種各樣的故事,縱橫交錯,難解難分,發燒發酵,從中產生新的價值」。

村上春樹過去的作品一直以第一人稱寫作,這是因為書中存在第一人稱才能體現的精神世界,即通過描寫看不見全貌的憂鬱感、視野狹窄的不安感,使其成為故事的一個牽引力。而《1Q84》則是村上第一部結合多視覺與多重世界觀的「綜合小說」。

因此,村上春樹作品也第一次採用了多視角的第三人稱。視點的變化,再加上第一次採用奇偶章交錯的磘事手法,帶來了小說未曾有過的新魅力,強烈吸引了讀者。

多年來擅長於在小說中製造大量謎團並留下想像空間的村上春樹在《1Q84》埋下深深的伏筆和追蹤,通過對家庭暴力、恐怖邪教等造成的「精神囚籠」的描述,叩問諸多社會問題,表達對日本將走向哪裏、世界將走向哪裏以及人類將走向何方的擔憂與思索。

重要的是,《1Q84》含蓄而深刻地揭示了日本國民性中持續至今仍未省悟的群體盲目性與見風使舵、短視善變的盲從的大眾心理。

文學須對抗精神囚籠

村上春樹認為「文學必須是對抗『精神囚籠』的一種武器」,而「我寫小說的理由,歸根到底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讓個人靈魂的尊嚴浮現出來,將光線投射到上面。經常投射光線,敲響警鐘,以免我們的靈魂被體制糾纏和貶損」;「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以拿在手中的活的靈魂,體制則沒有。不能讓體制利用我們,不能讓體制自行其是。不是體制創造了我們,而是我們創造了體制」,如何擺脫「一九八四」時代的「小精靈」基因,從混沌走向明朗的未來?人類要掌握自己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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